威廉·特雷弗 我们因蛋糕而醉的日子

  • 发布时间:2025-09-16
  • 浏览:

  “至于我嘛,时间会令人康复,时间会治愈一切。这我知道,这也是最糟糕的事。我不愿意被治愈。”

  今天分享的是威廉·特雷弗的短篇小说《我们因蛋糕而醉的日子》。特雷弗是被称为“20世纪的契诃夫”的短篇小说大师,他常写普通人的人生困境,而在这些如梦靥般两难的困境中,我们能窥见人性的幽微之处和人生的真相。

  斯旺·德·莱尔穿着一套皱巴巴的粗花呢西装,手指摆弄着皮带磨损的末端,这条皮带已经在他腰间服务了一年。他在那四百立方英尺的空气中——他们委婉地称之为我的办公室——说了一句调侃的脏话。

  我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了:他是那种经常无缘无故出国的人。顺便说一句,人们可能会认为他的长期缺席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于灾难因素,而灾难因素在他性格中起着决定的作用。

  看到他站在那里,我就应该知道必须立即提高警惕。在感情脆弱的情况下,我无力招架斯旺打算带给我的任何消遣娱乐。

  为了表示对自己的尊重,斯旺从来不会空手而来。斯旺是一个善于发掘生活精华的人;而且他总是把自己精心安排的计划中的一部分慷慨地献给别人。

  这一次,他解释说要给我提供一个迷人的下午。对此,我解释说我觉得自己并不想要一个迷人的下午,我太忙了,没办法像他提议的那样消磨时间。但斯旺坐了下来,丝毫不肯动摇;最后,他说服了我。

  我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我的打字机上:星期二下午。我要做个手术。然后我打了个电话。

  “好。我在一家旅馆认识两个姑娘。她们对我说认识你。”我们在九月的阳光下漫步去见她们。

  我一直想要一位速记打字员,身材匀称,嘴唇妩媚,头脑很容易被钱币的叮当声打动;在皮特曼公司工作过的快乐女孩,对结婚不抱什么期待。那天下午,我们很可能就是和这样的美女一起消磨时光。后来发现是玛戈和乔,两个给时尚杂志画画的时髦女子。

  “我十一岁的时候,”乔告诉我,“写了本儿童读物,还画了所有的插图。有人出版了这本书,当然啦,这让我成了大家都不欢迎的人。”

  玛戈特意对我说:“乔是我认识的最有才华的人。”我点点头,心里一点也不在意。酒吧里挤满了穿制服的人:深灰色西装,马甲,白衬衫,某个俱乐部或学校的条纹领带。

  玛戈说这是个好主意。我挤到湿漉漉的柜台前,把一张十先令钞票扔在一池啤酒上。我回到玛戈身边时,她说:

  奈杰尔?为了拖延时间,我抿了口啤酒,却不明白为什么要喝,我实在是很讨厌啤酒。我说:“哦,我喜欢奈杰尔。”

  我想起来了。奈杰尔胖乎乎的,很健谈。不管你想知道什么,奈杰尔都会告诉你。事实上,只要奈杰尔一打开话匣子就没有人能阻止他。奈杰尔是玛戈的丈夫。

  玛戈告诉我吵架的事。我垂头丧气地听着。然后我又买了一些酒,这次把啤酒换成了威士忌。有人曾告诉我乔也是有丈夫的。看来这两桩婚姻都要触礁了。

  突然,玛戈不再说奈杰尔的事。她斜眼看了看我,说了一句我没听清的话。从接下来的几句话中,我意识到她是在说我会成为一个好丈夫。

  我们去了苏豪区的一家意大利餐馆,太贵了,也不是特别好吃。斯旺跟我们讲他的生活经历,只吃了几个卡萨塔冰激凌。我在楼梯上发现一部电话,就拨通了露西的号码。

  “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呢?”斯旺说,“四点钟了。”“我想跟迈克说说话。”玛戈宣布,“谁也不许听。”

  我在她旁边坐下,她开始磕磕巴巴地小声说话。“关于奈杰尔的事,我想听听你的建议,迈克。”

  我让她说得具体一点。结果,她把陈述句变成了疑问句。“迈克,你觉得奈杰尔有什么不对劲吗?”

  玛戈咯咯地笑了。她说:“他开始做一些特别古怪的事。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是个头儿。”

  “比如把一些老女人带回家。他带着这些女人回家,解释说他和她们一起参加某个会议,把她们带回来喝杯咖啡。真是吓人——奈杰尔后面跟着四五个老太太。她们一待就是很长时间。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把她们弄来的。他大概以为自己是在做好事。”

  “我觉得这一切很有意思。我相信肯定有个非常简单的解释。我认为你没有好好调查此事,玛戈。”

  我们去了另一个地方,叫蓝山羊。这是一个可以下午喝酒而不用看脱衣舞的俱乐部。玛戈还想继续谈奈杰尔的事,但我坚决地说不想再听奈杰尔的事了。我和乔聊了起来。

  “你说话的口气像玛戈。玛戈不知道该拿奈杰尔怎么办。没人知道该拿别人怎么办。上帝!我可以再来点伏特加吗?”

  我点了伏特加。斯旺和玛戈心事重重地坐在我们旁边,一声不吭;他们甚至没有听我们在说什么。玛戈注意到我的目光,张开嘴想说话。我转过身,把酒水递给乔。

  玛戈听到了这话。她喊道:“什么对玛戈过分?”然后,谈话就变得有一搭没一搭。

  “玛戈的丈夫奈杰尔带女人回家。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建议,我可以告诉她。她很担心那些女人。她们成群结队地来。”

  斯旺说他认识一个人,能给奈杰尔带来很大帮助。他不记得那人提供了什么治疗,只说人们对他评价很高。

 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。我说:“我可以跟露西说话吗?这个号码没错吧?”

  “没有,没有。只是,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?我的意思是,你是不是想要什么又觉得难以启齿?”

  回到其他人身边时,我发现他们在哈哈大笑。斯旺说他们吃的蛋糕把他们弄醉了。“你闻闻。”他说。蛋糕有一股朗姆酒的气味。我尝了一些:味道也像朗姆酒。我们都吃了很多蛋糕,一想到吃蛋糕会醉就忍不住大笑。我们又点了几份,对侍者说很好吃。

  等热情稍稍减退一些后,斯旺说:“迈克,关于玛戈丈夫的事,我们需要你的建议。”

  “好吧,迈克,我来告诉你。玛戈的丈夫奈杰尔总是带一群老女人回家。玛戈担心事态会进一步发展——比如,流浪汉、杂货商、断腿的士兵什么的。你觉得她应该怎么办?”

  “我不知道玛戈应该怎么办。玛戈,我不知道你应该怎么办。要么干脆去问问奈杰尔他想干什么。现在,再吃点蛋糕吧。”

  “这下有主意了。”斯旺兴奋地喊道,“亲爱的玛戈,你为什么不问问老奈杰尔他想干什么呢?”

  乔用又大又尖的手指在我脸上亲热地砍了一下。我猜是为了表示赞赏而不是攻击,因为她是带着微笑这么做的。

  “啊,是的,”斯旺说,“但你没有逼问他。你没有说:‘什么会议?’你没有表现出对他们的关键业务一无所知。奈杰尔很可能以为你毫无疑问地接受了整件事,对婚姻生活没有什么其他期望。你刚才上厕所的时候,”斯旺对我说,“玛戈承认她很担心。”

  “我可以这么做吗?”玛戈说,“我可以给奈杰尔打电话,让他解释这一切吗?”

  我们都点点头。玛戈站起身,犹豫了片刻,又坐下了。她说她办不到。她解释说她太害羞了,没法用这种方式给丈夫打电话。她转向我。

  “想想那我要做多少解释吧。想想这团乱麻。奈杰尔会以为我是其中一个女人的丈夫。奈杰尔会以为我是警察。奈杰尔会问我一个又一个问题。看在上帝的分上,你凭什么认为我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答案呢?”

  斯旺说:“你只需说:‘是奈杰尔吗?听着,奈杰尔,我听说那些女人不分昼夜地去你家,这是怎么回事?’就说你代表养老金部。”

  “迈克,玛戈的丈夫就叫奈杰尔。你叫他奈杰尔完全没问题。如果你不称呼他奈杰尔,他会对你说去。他会说你打错电话了。”

  玛戈说:“迈克,就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。不要理会斯旺。斯旺蛋糕吃多了。去吧,你知道电话在哪儿。”她给了我一张写着号码的纸。

  “他们要我给刚才跟你说的那个男人打电话,但我不能这样随随便便给人打电话——”

  “因为我睡不着。还记得那个跟老女人在一起的男人吗?唉,他们让我给他打个电话,问他想干什么。露西,我做不到,对吧?”

  “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。弗兰克,你是做什么的?靠什么谋生?他说他是——什么,弗兰克?货运代理,迈克。”

  我回到茶桌旁时,每个人都很高兴。没有人问我奈杰尔说了什么。斯旺付了账单,说特别想带我们去尤斯顿的什么地方看一场东方恐怖展,然后带我们去一个派对玩玩。

  “一个女人接了电话。她说我打扰她们开会了。我说,开什么会?但她想先弄清我是谁再回答。我说我是养老金部的,她说声‘哦,上帝’就把电话挂了。”

  我们去参加派对早到了几个小时,但似乎谁都不介意。我帮一个穿休闲裤的女人把一瓶瓶的葡萄酒倒进一个坛子。斯旺、玛戈和乔在玩一台录音机,过了片刻,那女人的丈夫来了,我们便出去吃饭。

  大约八点钟的时候,人们开始陆续到来。空气里弥漫着烟味、音乐声和汽车的尾气;然后,派对开始以一种足够欢快的节奏向前推进。一个头发打着卷儿的女孩满腔热忱地跟我谈论爱情。我想她一定有着跟我同样的感觉,但我没有把她想象成一个灵魂伴侣,哪怕暂时的也不行。

  她说:“在我看来,每个人都有一种品质可以让爱情变得更美好,变得更强大。比如自尊。或诚实。或道德上——甚至智慧上,甚至情感上——的正直。让两个人相爱。唯一能把事情搞砸的是其中一个人的品质。其他人根本不参与其中。除非以一种迂回的方式——比如,被嫉妒所控制。你同意吗?”

  “爱情还有一点,”头发打着卷儿的女孩说,“就是独特的感染力。你有没有想过,当你爱上某人的时候,其实内心希望自己也被爱?不用说,这就是自然规律。我的意思是,如果每次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,却都得不到爱的回报,就会很反常。这种可能性只占很小一部分。”

  一个咄咄逼人的年轻人听到这话,放声大笑起来。他继续笑着,看看那个头发打着卷儿的女孩,又看看我。

  我离开了,用坛子里的酒把我的杯子倒满,然后问一个漂亮的中年妇女是做什么的。她的回答忸怩作态;我笑了笑,走开了。

  玛戈抓住我的胳膊,把我拖到一个角落里。“迈克,你再给奈杰尔打个电话吧?”

  接着是一番长篇大论的解释。自称货运代理只是弗兰克的一种幽默自嘲。我琢磨着这件事,返回去找玛戈。

  乔假装在听两个男人讲一个复杂的故事。她压低声音对我说:“别担心玛戈。我会让她摆脱出来的。”

  我说我认为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。我开始详细阐述这个想法。其中一个男人说:“不介意吧,老伙计?”

  我耸了耸肩,挤过人群,走回电话机旁。为了确保无误,我拨了三次号码,但每次都无人接听。

  此刻,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跳舞。我在坛子旁停住脚步,发现身边又是那个头发打着卷儿的女孩。她对我笑了笑,我用一种很无趣的口吻说:“你认识一个叫露西·安斯特拉斯的女孩吗?”

  我上了楼,找到一个安静的房间,里面有一张床。梳妆台上的一盏灯发出微弱的光。床看起来很舒服,几乎笼罩在黑暗中。我在床上摊开四肢,享受着这黑暗。片刻后,我睡着了。

  醒来时,我手上的夜光表显示我睡了两个小时。两个女孩在梳妆台前洗脸。她们从手提包里掏出印着马的头巾,戴在头上。她们悄声耳语,然后离开了房间。我躺在那里,思考这一天发生的事情,想知道吃早餐时我对它们有什么感觉。我总觉得吃早餐时对前一天的感受至关重要。

  一个端着酒杯的男人走进房间,站在梳妆台的镜子前。他梳理了一下头发,紧了紧领带。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,缠在右手食指上。他把食指塞进每个耳朵来回转动。他一边查看手帕,一边兀自评论这番操作的结果。我闭上眼;待我睁开眼睛时,他已经不见了。我点燃一支烟,又去打电话。

  我站在电话机旁,思考着,心头一阵难受。我感觉到手指间有什么东西,低头看到了那张写着奈杰尔号码的纸。我拿起听筒,拨了电话。

  “奈杰尔在主持会议。你这个要求会打断我们的会议。议程上的内容很多。我没法满足你,先生。”

  我挤过派对的人群往回走,寻找大门。我心想,所有的事情都或多或少地解决了。玛戈的怨气已发泄出来;她感觉好多了,现在大家要做的只是询问奈杰尔想干什么,并一直追问下去,最终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。

  至于我嘛,时间会令人康复,时间会治愈一切。这我知道,这也是最糟糕的事。我不愿意被治愈。

  我希望我对露西疯狂的爱能继续从梦中突然向我袭来;从喝了一半的酒杯里嘲笑我;猝不及防地扑向我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露西的脸会模糊成一个小点;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在街上遇见她时,会漫不经心地跟她打招呼,和她一起喝咖啡,静静地谈论我们上次见面后桥下的流水。

  今天——甚至不是今天,因为已经是明天了——会像其他日子一样悄悄溜走。它不是一个重要的日子。不是我孤注一掷的日子。不是我一生的挚爱被夺走的日子。

  我打开大门,望着外面的夜色。天气很冷,令人不适。我喜欢这感觉。我讨厌那一刻,同时也爱着它,因为那一刻我仍然爱着露西。

  我小心翼翼地推上门,把黑暗和细雨关在门外。我回到派对上时,所有遗忘带来的忧伤刺痛了我。我想,时间已经在起作用了;时间正在嘀嗒嘀嗒把她带走;时间正在销毁她,正在扼杀我们之间的一切。

  随着时间对我的作用,我会没有痛苦、不带感情地回顾这一天。我只会记得它是虚无易碎的表面上的一道闪光,是一个蛮有趣的日子,是我们因蛋糕而醉的日子。

 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,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,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,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。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。

联系地址:

广东省广州市天河区88号

联系电话:

400-123-4567

服务热线:

13800000000

联系人 :

张生

E-mail :

admin@youweb.com

扫一扫,关注我们

服务热线

400-123-4567

Copyright © 2012-2018 某某网站 版权所有 非商用版本

琼ICP备xxxxxxxx号